岁岁平安(小说)
王湘
冬去春归,风来雪往。不知不觉的,我们哥三个一天天地长大了。
妈妈每天除了操持家务、下地干活,还要像精心地照料瘫痪在炕的奶婆。一天两天可以,但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照顾一个炕吃炕拉的病人,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妈妈不愿意违背当初的承诺,也不愿意被村里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更不愿让整天在外劳碌的爸爸静不下心来。
奶奶半身不遂,只有一只手还勉强地听使唤。妈妈和爸爸每天要下地干活,大哥、二哥又上学去了,只能把几个月大的我放在悠车里,在朝炕上一头儿的悠车上栓上绳,等我醒来哭闹时,八十多岁的奶奶就用那只听使唤的好手拽来拽去。有一次致我哭得厉害,奶奶就不停地使劲拽。由于悠得太高,并且我在里面又不老实,又是蹬又是踹,一下子把悠车扣了过来。奶奶既喊不出来话、叫不来人,又干着急下不来炕,急得在炕上直哭,一着急一使劲,大便还拉裤子了······等妈妈干活回来时,奶奶在炕上哭,我在地下叫,我也从此落下了“掉膀子”的毛病。
半身不遂的太奶这时也成了“老小孩儿”——跟重孙子们争吃,跟重孙子们争穿,不顺心时就像小孩儿一样耍着脾气。幸运的是,太奶遇上了比自己亲孙子还孝顺的好孙媳。妈妈有时给奶奶端来黄莹莹的鸡蛋羹,有时给奶奶梳理着稀疏的银发,有时在地上反串起小丑,逗得奶奶像小孩儿一样“咯咯”直笑。
不管再累,妈妈每天干活回来都要先进屋问问炕上的奶奶拉尿撒尿不?想吃什么?和她说笑一番。坐在炕上的奶奶,一直到去世,头上没生过虱子,身上没长过痱子,从里到外始终干干净净,一时在村中传为佳话。
大哥和二哥是在最困难的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出生的。由于天灾人祸,粮食欠收,政府号召老百姓“粮食低标准,瓜果代替粮食”,野菜,糠团,苞米叶子、茎秆过滤出来的淀粉就成了每家饭桌上的主食。
面对高级社的大锅饭,妈妈本来就吃不饱,并且自己还不得不少吃一些,然后偷偷揣回去些喂养两个皮包骨的孩子。我出生后,不但每天没有奶水吃,而且小病不断,不是脑袋上生疮,就是脖子上鼓疖子,后来还得了小肠疝气,“掉膀子”更是三天两头的事了。平时,只要脚底一凉、一哭,甚至使劲一咳嗽,小肠疝气的病就犯,妈妈就得赶紧给我推揉,再把裆部兜起来,让疝内容物尽早复位。但因为我那时小,淘起来没边儿没沿儿的,所以少则三两天儿、多则一个礼拜就犯一次,弄得妈妈每天都提心吊胆的。赤脚医生曾医院做手术,彻底根除,可妈妈哪舍得我挨上那一刀哇!
三九的一天,妈妈正在给五保户赵奶奶绗被,大哥和二哥“妈呀妈呀”地跑进来,说我的疝气病又犯了,躺在地上直打滚儿。妈妈把针收好,把被卷到炕梢,然后跟着大哥和二哥急忙忙地跑家去了。
妈妈把我抱到炕上,又让大哥把炕点着,多填几根木头,然后让我平躺下,身体放松,一边给他轻推,一边用热水袋给他熥······以前,用上这些办法,我疝内容物一会儿就归回原处了,可今天,妈妈把以前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可一点儿也不见效。
看着躺在炕上吱哇乱叫的我,妈妈自言自语道:“三儿,妈也舍不得,但看来你实在是躲不过这一刀啦!”妈妈擦干眼泪,一边叫大哥去叫马车,一边撕了块褥单,做了个简易的疝气袋给我腹股沟疝气处兜上。
马车很快就到了,二哥也把正干活的爸爸找了回来。妈妈把我抱上车,大哥抱来褥子、棉被,二哥把热水袋的水倒掉,重新换上热水,拧紧,递给妈。车要走了,爸爸从屋里又抱出一床棉被,盖在妈妈的脚上,然后也要上车。
“你别去了,在家给孩子做饭,”妈妈对车下的爸爸说道。
妈妈解开衣扣,把我紧紧地揣在自己的怀中。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体温都成倍地送给我,让我的病马上好起来,而自己宁可冻成雪人、冰雕······
三匹马医院的道上飞奔着。
县医院到了,下了车的妈妈抱起我就往急诊室跑。
可能是老天爷的眷顾,也可能是无私的母爱感动了上苍,到了急诊室的我
一高从床上蹦下来,挨屋乱跑,大夫想抓都抓不回来。
“好啦!致清。”妈妈喜出望外。
“这是疝囊遇热,病状暂时消失,病症暂时得到缓解,”大夫摇着头说道。“孩子小,这么高频率的复发,对孩子今后的身体肯定有影响,所以我还是建议手术······”
“我们不手术!”妈妈像抓小鸡儿似的把我从别的诊室抱了回来,然后像躲幽灵似的躲着大夫,生怕稍不留神我就会被大夫抢走。
“省钱了,妈领你下馆子去!”医院的妈妈领着我和车老板子来到“工农兵”饭店,要了一盘锅包肉、一盘尖椒干豆腐、半斤白酒和四张烧饼,三个人美餐了一顿。
回家后,妈妈按着大夫的嘱咐,医院里一模一样的疝气袋,每天给我系上、兜紧,并且一时一刻也不让我离开自己。
在妈妈的精心照料下,我小肠疝气的顽疾彻底的好了,并且再也没有犯过。
妈妈虽然欢喜我们一顺水儿的三个大儿子,但她还是希望有个伶俐乖巧、花枝招展的女儿能经常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事与愿违。几年后,四弟致远高调儿地来到了这个世上,而且哭声比我们哥三个更瓮声瓮气。妈妈可不管这些,即便每天再忙,也要精心给“女儿”精心打扮一番:抹着红脸蛋儿,扎着俩小辫儿,一身花衣服,走道迈直线······
邻居李二奶非常喜欢致远,一看他见出来玩儿,就站在自家院子里喊道:“王美丫——过来让二奶稀罕一下·····
王美丫打家里一出来,一大帮丫头、小子就围上来了。他们手拉着手,唱着“小姑娘蛋儿,扎俩辫儿,扭搭扭搭上江沿儿,打刺溜滑,摔屁股蛋儿,回家上点儿‘二百二’”,直奔河沿儿去了。
然而好景不长。一天,王美丫趁妈妈没在家,拿起剪子“咔咔”几下子就剪掉了小辫儿,然后又甩去花布衫,卷起裤腿儿,找邻居家的孩子摔跤去了,并且专挑比他高、比他膀的摔。致远往往吃完早饭就跑出去,基本上一天摸不着影儿。有时饿了,他回家从碗架里摸出个大饼子,一边咬着,一边就又跑了,直到天黑才泥滚千球、鼻青脸肿地回来。
事已至此,妈妈也只能笑笑,“嗨,这辈子是没闺女的命啦!”然后就随他去了。
妈妈遗传了姥姥“崇德向善、乐于助人”的基因,平时不管自己多忙,只要邻里们张嘴,她立刻就扔下手里的活,去帮助别人了。
腊月二十七八,是妈妈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她先把自家的墙刷完,棚糊完,把奶奶、爸爸和我们哥四个的新衣服、新鞋做好,然后就开始一心一意地为那些家中没有缝纫机或不会缝纫机活的“懒婆娘们”做义工了。之所以说姨姨、婶婶们是“懒婆娘”,是因为她们有的并不是不会做,而是长年累月依靠妈妈依靠惯了。一连三四天,草绿的、脆蓝的、碎花的布料摞了一层又一层,送来一堆又一堆,如果不是缝纫机“哒哒哒”地响个不停,你根本不知道里面还埋着个活人。晚上,全村的灯都熄了,只有妈妈还在点灯熬油,一脚一脚地蹬着缝纫机,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底,一线一线地钉着纽扣······实在困了,妈妈就用凉水洗把脸,精神精神后把剩下的活儿干完。
大哥几次醒来,发现妈妈还在灯底下做活。他招呼妈妈早点睡觉,顺便又给弟弟们盖了盖被。等他早晨醒来时,发现妈妈仍坐在缝纫机旁,只是布料变成了衣裳,鞋帮和鞋底合成了新鞋。到了白天,妈妈就更忙了。张大娘、李大婶谁喊上一嗓子,她就紧忙捋下头发,披上衣服,为她们刚出生不久的宝贝孙子孙女们治腹胀或扎“马牙子”去了。
每年过年,除了穿新衣裳、放鞭炮外,我们最关心的就是妈妈什么时候给我们“过油”了。
妈妈平时省吃俭用,然后把节省下来的豆油装进坛子里,用碗扣好,防止老鼠钻进去。等到过年时,再把豆油坛子打开,把平时积攒的豆油和刚从油厂换回来的豆油一起倒进锅里,这样就可以炸出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了。
滚烫的油锅中,麻花炸得又大又蓬松。虽然没有那么多底油,糖精放多了也稍有些发苦,但这也只能在过年才能吃得上。丸子,是窝瓜泥和萝卜丝两种馅的,油一下锅,我们就围拢过来。只见妈妈左手攥着馅,轻轻一挤,就露出一个匀称的小圆球,妈妈揪一个,往锅里扔一个······随着“吱吱啦啦”冒出的气泡儿和满屋的香味儿,不一会儿,一个个焦黄的“小脑袋”就瓢上来了。“溜丸子”也成为和小鸡炖蘑菇、酥白肉等齐名的东北年夜饭晚上必不可少的特色美食,既调胃口,又下酒。见棱见角的干果是致远的最爱。他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锅台上刚出锅的烫手的干果,刚一伸手,就被妈妈打了回去。妈妈稍不留神,他就不管凉热地抓上一把,跑进屋,然后猫进炕柜里,把柜门一关,狼吞虎咽起来。
三十儿的早上,妈妈总是提前就把准备好的豆油、酱油、醋、麻花、冻梨、冻柿子等装在两个篮子里,再给二哥和我穿戴好,系紧围脖,然后让我俩给本家的二姑送去。二姑家过得很苦,夫妻俩感情也不好,还有三个没上学的孩子。
大哥天生灵巧,爱琢磨。三十儿晚上,别人家孩子依旧拎的是用罐头瓶子做成的灯笼,而大哥参考画本中的灯笼,早早给我们们制作了以前地主少爷才有的方形铁框玻璃灯笼。晚上吃饺子之前,哥四个拎着新玩意儿走街串巷,并不时地上下翻飞,摇来舞去,形成一条上下翻转的火龙,煞是壮观。别的孩子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但翻转几下,灯笼不是被风吹灭了,就是撞在一起磕碎了,最后只能悻悻地看着小哥四个尽情地表演······
二哥提前几天用圆梢和方桶冻了几坨冰,然后穿得鼓鼓囊囊,戴着厚厚棉手闷子,喘着哈气,不停地在寒风中雕琢着造型各异的冰灯。我身前身后地打着下手——拎水,搬运,递凿子、铲子,再把没有成型的冰灯撇在一边。
吃饺子前负责放鞭炮的致远今年又不知道作起了什么妖儿。他躲在门后一声不响地鼓捣着什么,并且“谢绝”一切参观。等晚上全家人在炕上坐的坐,跪的跪,热气腾腾的饺子也端上了桌时,仍然没有看到致远爬上桌。就在大家纳闷时,就听西院老田家院内“咣”的一声炸响,不但窗框和玻璃抖了几下,就连炕也好像被掀起来似的。
大家撂下碗筷急忙向老田家跑去,看到老田家昨天才临时拼成的两块窗玻璃已经被崩碎了,有的碎玻璃片还崩到了屋里,飞到了炕上。旁边的几块玻璃虽然没有崩碎,但也被震得七裂八纹了。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窗底下的冰灯被炸个粉碎,冰块飞到了窗户上、门上、下屋和鸡架里,造成了这么大的声响。
“哪儿个王八羔子干的!我抱你家孩子跳井了?还是给你家孩子灌砼水啦?大三十儿的你祸祸我,有能耐你蹦出来跟我单挑······”田大爷披着衣服蹦着高地骂着。
“大过年的,别挣命把火的!”田大奶拽着正在气头儿上的老伴。
这时,邻居孙二快帽子没顾戴,鞋带儿也没顾系,神色慌张地也跑来了,“咋地,老毛子炮弹打过来了?”
妈妈走到窗前,仔细瞅瞅炸碎的冰灯,又用手蘸了一下冰灯里残存的黑色炸药沫,轻轻捻了一下······
“致远呢?”妈妈回头问大哥。
“始终也没看见哪!”大哥回答道。
“不用问了,指定是这儿个小兔崽子干的。你们几个赶紧把他抓回来,十二点之前我好好给他熟熟皮子!”妈妈脸气得蜡白蜡白的。
一听说“熟皮子”,躲在苞米楼底下黑暗处的致远撒腿就往家里跑。
原来,吃饭前致远偷偷摸摸地把初一到十五准备要放的鞭炮里的火药全都倒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地绑了又绑,捆了又捆,自制成了微型炸药包,然后趁田家人不注意,结结实实、满满登登地塞进了他家窗底下的冰灯里。看到田家屋里的饺子往桌上一端,他在外面就点燃了导火索,然后捂着耳朵躲在苞米楼底下欣赏自己的“杰作”去了······
“这儿个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我说他在院子里踅摸啥呢,白瞎我刚才那一大碗油茶面给他喝啦!”看到是致远干的,田大爷气得哭笑不得。
“叔,婶儿,都是我们平时没把孩子管教好,这大过年的还给您添堵,真不好意思!”妈妈赶忙赔着不是。
“您消消气,我马上就把玻璃给您镶好······”爸爸说完赶紧张罗玻璃去了。
“叔,婶儿,孩子平时好闹毛病,这不——惯上天了!回去我好好给您出出气儿······”
“不用,这么大正是‘讨狗嫌’的时候,别吓着孩子!”田大奶说道。
“不行,大过年的把玻璃蹦了个稀碎,谁不犯膈应啊?这是碰见您二老了,要是换做别人,我们家这个年还能过消停呀!”
“没事儿!岁岁平安(碎碎平安)!岁岁平安(碎碎平安)嘛!再说平时你们也没少帮助俺家······”田大奶笑着说道。
“岁岁平安(碎碎平安)!岁岁平安(碎碎平安)!”孙二快也跟着喊道。
“那也不行!”妈妈气冲冲朝家里走去,“非得胖揍他一顿,他才能长记性······”
“快去看看——吓唬吓唬就行······大过年的,别真打!”田大爷推着老伴。
田大奶一溜小跑追了出去。
作者简介:王湘,男,54岁,汉族,中共党员,大专学历,黑龙江省绥滨县作协会员。绥滨镇中心校教师,曾在《奥里米文艺》和《绥滨教育》上发表相声、小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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